仅留一缕春晓

夕阳甩手泼墨的那倾，恰是我开灯展读之时。当体累身乏，缓步阳台，搓揉倦眼，望定了远空之时，见已是月上楼梢。值此，孟浩然的诗句便于文字中翩然逸出，氤氲散漫在皎月之间，叠印成了古老却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让我无法不在心灵的对视中，潋滟神思，张开双臂去拥抱一下踉跄走来的这位孟老前辈。

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汉江水域，大涛奔流，隔岸的岘山翠云笼烟。是这一山一水的钟灵神秀，赋予了他的一腔诗魂，使他在这生他养他的故乡里，为我们留下了一首首的清绝恬淡的山水田园诗。

坦白说，徜徉于古典诗词之海，最喜的是太白之诗，东坡之词，喜那种浪漫与奔放，喜那种气魄与情怀。孟诗与之相比，虽是清绝之气可绕梁三日，但很难在心里和而共鸣。不过这次读其诗，想见其人，不免掬捧出几丝怜悯，思绪里涌动出一派凄苦和怆然。

孟老先生生于武则天永昌元年（689），卒于唐玄宗二十八年（740），仅在红尘中逗留了51个春秋，其家庭虽不是仕宦，但拥有大片的庄园，生活应该说是富有的。小时候，他就饱读儒家的诗书，就知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道理，并深受濡染，于是，一双稚嫩之手，紧握狼毫大笔，饱蘸浓汁，气势磅礴地写下了这样的誓言：“冲天羡鸿鹄，争食羞鸡骛”。

论其才华，他是非常自负的。他虽然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却自信自己是邹人孟子的后裔。所以，“昼夜常自强，词翰颇亦工”。

文词华章的美丽与精巧，熔铸了他横溢的经纬之才。他的才华就如那一江汉水，载其宏伟的抱负之舟，让他豪情满怀地游走于京都洛阳之间，期冀闯进辉煌的仕宦之门，一展其鸿鹄之志。热切的用世之心，与当初李白被朝廷征召时的自信情怀有些相似，“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可是，他不是被征召而是到京应试，叫他想不到的是，竟然屡试不第，其鸿鹄之志大打折扣。可心中的那份朱薨碧瓦的梦想并未因此泯没，反而使他灵机一转，走上了隐士之路，闭门隐居，标榜清高，企图走一条“终南捷径”。但是，他的这种隐，不是堪透机锋后的那种智慧与超脱，而是以此来吸引朝廷的眼球，曲线求仕而已。但有个真理他忘记了，自古及今都是朝里有人好做官，他的做法无疑是一枕黄粱。到头来他不得不感叹道：“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直到年届四十，他仍然难以隔舍其鸿鹄大志，隐居了一段时日，便又到洛阳求仕，结果周旋了两年，依然梦断愁肠，倚阑空歌。

然而，他一生真就有那么一次可以进仕的机遇，想不到被他的那股子酸气在瞬间销毁，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懊悔和惆怅。那天，他在秘书省王惟的宿处见到了唐明皇，皇帝久闻他的大名，当面让他赋诗，结果里面一句“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使皇帝特别生气，说：“是卿弃朕，非朕弃卿！”闹得自己被皇帝放归南山，终身不仕。迫不得已，他只好拂衣而去，漂泊江湖，寄情山水，走上了“不闻世上风波险，但见壶中日月长”的归隐之路。

尼采说：“诗人在某些方面，必须是面孔朝后的生灵，艺术正是休息者的活动。”孟老先生的仕宦情结的落寞，却成就了他诗歌艺术上的璀璨和瑰丽。尽管其诗漂浮着几缕百结愁肠，流露着些许失意，可清淡之气却是弥漫其诗，构成其诗的主调，恰如王士源《孟浩然集序》所评说的那样：“学不为儒，务掇青藻，文不按古，匠心独运，五言诗天下称其美矣。”王士源举出一事为例：“间游秘省，秋月新霁，诸英华赋诗作会，浩然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举坐嗟其清绝，咸阁笔不复为继。”

做为隐士的孟浩然，于心灰意冷中，挣脱了爵禄之羁绊，身若笼鸟，一时飞空，寄情诗书，放怀山水，实现了生命价值的转换。才使他落落无为的一生，有了奇光异彩。诗仙李白最欣赏他的这段生活，说他：“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明人胡震亨《唐音癸谶》说他“诗宗渊明，冲淡中有壮逸之气”，如许之评，若论诗风还是恰当的。但他的归隐却很难与渊明相比。《旧唐书·文苑传》记载“张九龄镇荆州，署为从事，与之唱和，不达而卒。”可见，他的画栋雕梁之梦，始终萦绕于心，其归隐亦未真正放怀尘俗之念。开元二十八年，边塞诗人王昌龄游襄阳，他疾疹发背未愈，因为高兴，浪情宴谑，吃了新鲜鱼虾等发物，疾病复发，死于冶城南园。惟有这一刻，他的鸿鹄之志方垂下了沉重的翅膀。

人事嬗变的时空流转，遥想当年的孟老先生，记忆深处跳跃出的却是他的那首清丽之诗《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那么，孟老先生是不是零落成泥的一朵花瓣呢？

　　TAG：仅留 一缕 春晓 孟浩然 诗人

赞助商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