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仑玫瑰:他们为什么总欺侮我

作者:毗努伊勒     来源:网络 时间:2007-05-31 17:59:47

第三篇第四章--他们为什么总欺侮我

 

九岁那年,我有一个机会参加区里的画画比赛。班里除我外,还有李兴林。他读书成绩很差,惟独画画好。

 

自小一直就封冻在孤独和冷漠中的自我,加倍地渴望在这次比赛中得以展现,老师提前传达给我们消息,在一个月的准备过程中,几乎每天的一点点空闲时间,都被我象挤海绵里的水一样,用在画画上。

那正是初夏,后山荆丛中的百合花开了,簇簇拥拥,淡雅,清香。我选中了这个镜头,荆丛中的百合花。

画好了一副,不满意,再画,再画。

临比赛还有一星期,我的杰作就接近完工了。

 

我对自己的作品是很自信的,很有信心,它会得头奖。至于李兴林,我想他可能也会得奖,但第一名肯定是我。不单我如此认为,村里几个在美术学校读书的大哥哥大姐姐,看了我和他的画,也都如此评价。

 

为此我很喜悦,心里溢满提前的幸福和平衡感,为这么多年,他因着是村长的儿子,从而笼络了村里的孩子们,对我的歧视和冷漠。

那个星期日的早晨,太阳很好。我从后山回来,手里拿着最后一次临摹修改的作品,刚入村口,迎面走来王碧清,手臂拦着竹筐,到古龙河岸割猪草去。

看见我,她就旋起酒窝笑问,一大早,你从哪里回来的?我扬扬手里的画,轻声说,你不知道我要参加比赛的事吗?就明天呢。

嗯,她睁大眼睛点点头,眼睛里有鼓励的波光。我发现今天她特别漂亮,辫子梳得滑滑的,还扎着小塑料花。只是身上穿的洋布花格衬衣很破旧了,脸色也总那么苍白,可能缺少营养。当时我心里升起一个愿望:要是我参赛得了奖金,我要为她买一件新衣服,还给她买营养品。

可以吗?我看看。她放下竹筐,伸出手。

呃……稍犹豫,我把手里的画递给她。她接过,认真地看起来,很快陶醉了。为她的陶醉,我陶醉。我俩都陶醉。

 

不知什么时候,李兴林出现在王碧清的旁边,说,看什么?我看看。王碧清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就一把夺过了画,看了看,带点醋意地说,这有什么好欣赏的,改明去看我的。话落,对那边跑过来的一群孩子扬起手里的画,喊,快过来,你们看看大画家的作品。那群孩子飞也似的跑过来了,我很焦急,一箭步窜到他面前,抢他手里的画说,快还给我。

那群孩子也赶到了,很多人抢着李兴林手里的我的画,推推搡搡。王碧清气得脸色发白,跺着脚,说,你们抢什么?这是人家辛辛苦苦画出来的。

大家正闹成一团,只听嘶的一声,我培植了接近一个月的百合花,在众人的手中撕成了碎片。

美好的理想和愿望,也就成了阳光下的气泡。

他们一哄而散了,我蹲在地上大哭,王碧清也陪我哭。

 

那次比赛,李兴林得了一等奖。

颁奖那天,我们班全部参加了典礼。他走上领奖台的神气,深深刺激了我。这个人应该是我。珍贵的奖品小闹钟,应该是放在我的床头,每天滴答滴答地响。

从区小学回来,班级里三十多个同学,散在不宽的山道上,象是一路开了花的黑芝麻。

班主任老师和李正国一边一个挽着李兴林,象是护着一块宝贝。

李正国爱怜地摸摸儿子的头,对那边的老师说,老师,我家也就他,算是继承了他爷爷的特长呢。要是他老人家在,该有多高兴啊。

班主任说,哦,你父亲也擅长画画哪?看来兴林真是有画画的天赋,遗传的。

李正国叹气道,说起他爷爷,画画的水平,那可是高手。以前他就在公社里做美工的……只可惜走得太早了。

周围的同学听着他们的对话,都纷纷对李兴林投以夸奖和奉承。突然有个同学对班主任说,老师,你看,他哭了呢。说罢,推了推我。我连忙捂住眼睛,说,老师,别听他的,我没哭,沙子跑进眼睛了,揉揉。

那个同学说,我明明见你哭了的。我说,我没哭怎么偏要说我哭?

李正国厌恶地看我一眼。

 

回到家,我放声大哭。对着爸爸妈妈,我就不必伪装自己了。

爸爸知道了怎么回事,当时就赶到集市上给我买了一本景致的图书,算是奖给我,说,儿子,在爸爸心里,你已经得奖了。何况,大家都知道,你比他画得好。在不在区里领奖有什么关系呢?

依然若有所失,但父亲的补救措施,还是让我得一点点安慰。

真正让我安慰的是,晚饭后,王碧清把我叫到外面,塞给我一份用小盒子包装起来的礼物,说,我也知道,今天领奖的应该是你。这是由我造成的,要是那天我不看……但我心目中得奖的人依然是你。喏,这是我庆贺你的,珍惜时间画画,相信你会成为大画家。

几次推谢不掉,回到家,我打开礼物,竟是跟头等奖品一模样的小闹钟。那时,买这样一个小闹钟很贵呀,我不知王碧清哪里来的钱买来的。但既然已送了我,我就高兴地收着。

 

从此小闹钟在床头滴答滴答地响,催促我勤奋地画画。每天,我几乎把所有能利用的时间都利用起来了。

 

第二天的春天,有一个星期六,我到后山去拾柴火,中午时分,山坡上已堆了一大堆柴火。我看到不远处的松树影子落在地上,斑斑驳驳的影子,很好看。于是,就拿起画具跑到那边画画去了。

半个小时,就画完了,正坐着忘神地自我欣赏,听到那边噼啪噼啪响,抬眼一看,我的柴火上冒着白烟,原来是李兴林和几个死党在那边,说是想试试摩擦燧石能不能点火。由于春天干燥,果然就起火了,烧着我的柴火。

那可是我一上午的劳动成果呀,我拿着手里的画,气汹汹地跑过去。

 

柴堆起的火,被扑灭了,但心里的火被点燃了。我把画放在旁边,捋起袖子跟他们几个打了起来,尤其是李兴林,狠狠给了他一拳。他一懊恼,跑过来越性抢起我的画,几把撕成碎片。

我的画……我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成碎片了,比烧光这堆柴柴火让我难过百倍。每一个搞创作的人,看待自己的作品如孩子般珍贵。他也画画,懂,所以用这种手段来伤害我。

我拿着画的碎片,一屁股摊倒地上大哭,他们几个就呼啦啦地跑下坡了。我随手拾起一巴掌大小的圆石块,站起来,对着李兴林的后背只轻轻一扔,顺风顺势,石块不偏不倚地重重击中了他。哎哟,他大喊一声趴下了。几个孩子慌忙地扶起他,抬回家去。

 

我知道,我又闯祸了。

 

果然,他的后背肿得老高,当时还吐了一口鲜血。因此这件事,成了轰动全村的大事。

李兴林住了一星期院,住院的全部开销,要求我家来承担。为此爸爸把家里仅有的家当都卖了,还不够,就想要卖我的小闹钟。我紧紧抱着小闹钟,说,爸爸,你卖了我也不能卖它。

于是妈妈走十几里山地到娘家去借钱。那边,外婆外公早就走了,只听说他们以前信什么耶稣,其他我一点都不知道。还有一个舅舅,是外婆抱了充当儿子的,嫌我家穷,已很少来往了。

母亲去借钱,少不得受一阵冷眼,但钱是借了一点。家里东凑西凑,总算把住院的开销付清了。

学校里,老师让我当着全班同学作了检讨。那个时刻,我永远也忘不了。不知为什么,当我站在众人前面时,就是一点内疚感都没有,相反感到自己很委屈。班主任和大部分同学都责备我不够真诚,但我看到,下面有一双同情的眼睛,在默默注视我。

 

当众检讨就检讨了吧,李兴林出院时,还要求我当面向他认罪。这次,我怎么都做不到了。

做梦都没有想到,父亲为此竟然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我,并说,你不去,那就我去。因为这次,你把人家伤成这样子,确实是你过分了。

一听说他要去,我就心头发跳。几年前下跪的场景,深深烙在脑海里难以磨灭。

于是,我去向李兴林检讨了。

 

回来,我抹去他吐在我脸上的唾沫,彻夜不眠。

 

我错在哪里?上帝啊,你能告诉我吗?

在我心里,我们一家人都如此老实,怎么偏偏会有这样一个仇家呢?过去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自我有记忆开始,这个仇家,从父亲到儿子一家的人,就一直恨不得吃了我们的肉,喝了我们的血。

父亲的小木箱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又一次,我壮着胆,偷偷上楼去探索小木箱里的秘密。但惊讶地发现,寿棺里已没有小木箱了。显然,我的窥视行为已被父亲发现,他把他的秘密藏在另一个地方了。

难道他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真是个杀人犯,所以现在怕别人抓住把柄控告,或者是寻求良心平衡,而一味的忍耐、谦让吗?

 

夜深了,睡不着,我起来,坐在靠窗户的小椅子上。环顾屋子,黑黢黢而阴森,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象是给屋子里浓重的黑暗打了一个个深邃的洞,把古老的窗花剪在地上,清晰,精致。

我从窗户往外望出去,窗花里的月亮尤其地白,亮。周围天空耀眼一片,衬托着窗棂上的一场战争尤其显眼:一只体积较大的昆虫,不知道该叫蚂蚱或是什么的之类,在跟另一只看起来弱小的昆虫打架。大的一只很凶,伸拳踢腿咬牙,很快就将小的打得不能动了,蜷缩着,一点,一点地小下去,成了几乎要与窗棂融成一体的小黑点了。胜利者一看对方输了,就神气活现起来,扬起胳膊伸长脖子,体积一下就增大了三分之一,摆出战车般的姿势,向那一点点的小黑点开过来。就在战车开到小黑点旁边时,意外的事发生了,小黑点突然圆起来大起来,倏忽地冒出许多尖利的东西,仿佛是头上的角手上的刺嘴里的牙,一下向战车猛扑过去。双方撕打着,僵持,最后,双双从窗棂上掉下,跌入无端的黑暗中。

 

黑暗有时是埋葬恩冤最好的墓地。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看看在月光照射外,一屋子浓重的黑暗,莫名地毛骨悚然。爸爸妈妈在后屋睡着了,父亲鼾声如雷,倒给这荒凉的古斋般的屋子增添了生气。外面飘进来阵阵牛粪味,伴随老牛哞哞声,那是从李兴家的牛棚里传过来的。

我起身抓住窗柃,望着他家,脑子里一个个复仇意念嗖嗖冒出来:放走他家的牛?

行不通,他们就住隔壁,很容易发现。打破他家窗户的玻璃?行不通,……

后来,我想到他家马路边的犁树,已结满了未成熟的梨子。对了,用石头把它们打落下来。在路边,怀疑范围很广。而且,村里的孩子们也都爱干这事。每年地里瓜果成熟的季节,水果的清香总天经地义地催生出许多毛脚贼来。谁家聪明就乐得大方,在肚里唠叨几句完了,那可能还给你多留几颗。谁家颠三不着四,那就扯破喉咙叫骂去,该偷的时候照旧偷,并且多偷一点,叫你心疼去。

 

想好了,我偷偷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出去。

 

天上的圆月睁大眼睛,看着一个个鲜活的梨子,啪啪地掉在地上,开了花。村里的狗也狂吠起来,但人们都沉醉在梦乡里,死寂一般。

 

带着胜利感,我回到家,在床上躺下。床头的闹钟滴答滴答得尤其清脆,上面亮着点点荧光,仿佛王碧清那双美丽善良的大眼睛在看着我,心里突然一阵不安。

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做了这件事,我还是开心的。

 

我满足而平衡地睡了,第二天一早,窗外的叫骂声把我吵醒。孙兰妹发现自家的梨子遭了不测,正扯着哮喘的喉咙,在村里巡回叫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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