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再忆亚萨兄

【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 ——再忆亚萨兄】 

 

文/罗博学

这世间，不能回眸。

一转身，就是一地碎片。



*他是睡了*

那夜静默，祈祷。光中看见了兄，便知已经离开世界，去往神为他预备的地方。在神的家里，有很多住处，远比这个世界光亮和新鲜。

这是真实的。天使带走了他。

当我看见那光，我知道，人的理性不足以明白关于神的奥秘事。人，自以为人的理性是神的礼物，可以解决人的所有疑惑，就好像在三度空间的有限世界里，我们为兄祷告，是因为我们，至少我认为，出于信心的祷告完全可以令一个生命起死回生，如同从坟墓里听到基督的召唤，瞬间走出的拉撒路一样。我，以及许多朋友，都如此祷告了。但神并没有介入肉身的灾难与死亡，而是安安静静在一个夜里带走了他。神以怎样的方式带走，以怎样的隐秘话向睡着的他说话，我不得而知。就好像，父亲对孩子说：“我儿。你在外面跑累了。回家休息吧。”孩子就前往，撒落尘世的一地玩具。

孩子知道自己所去的，是父亲的家，也是自己的家。他所去的，不是一个陌生的寒冷的地方。他是家的主人，而不是客人。甚至，他是作为国度的王子，回到王的宝座旁。作为诗人的他，那个与海子有共同理想，却比海子幸运，就是在世上遇见弥赛亚的亚萨兄，多次为生存之苦与肉身之累，在这陌生的寒冷的世界奔流。他将这一切陌生的与寒冷的体验深藏在心。父亲知道，孩子累了，召唤了他的灵魂。我深切晓得，当这灵魂离开的那刻，他回顾了世间的朋友与亲人。他的无知无觉的肉身，暂寄于世上。有一天，灵与肉、魂与骨，要从地里复合、站起，与天使，以及睡了又醒了的圣徒们，庆贺与赞美。

当然，如果在这噩耗面前，不以充足的信心完成对理性的成全，而是否定了神的存在及主权，那么，神的带走与神的干预，便都是未定之数，甚至，关于生与死及其中间阶段的所有追问，注定会落入一个早到或晚到的悲剧里。这悲剧，如夜幕降落，大地落入死一般的灰烬中。

直到我看到那灵体升腾，看到那光，理性的疑惑被解除。

不是说我们的祷告神并未聆听。我宁愿认为，神以祂的意志干预了兄的离别，而这干预，在返乡的抵达中，不再成为悲剧，预示着一种超越。对生存的成全，对肉身的成全，以及对死亡的超越。

一切理性的迷途、肉身的奔劳，或迟或早，都要走向那个最初的既定的点。与其以此为灾难，不如视他为回归。

这不是一个生命在劫难中的离去，却是一个生命在苦痛中归家的信号。他是睡了。这个睡，就是以色列临终前的嘱托：“我与我祖我父同睡的时候，你要将我带出埃及，葬在他们所葬的地方。约瑟说，我必遵着你的命而行。”

他已经出了埃及。埃及，代表奴役和苦难。对他来说，埃及之外的任何地方，都可安睡，即便被葬、死亡，也永不会奴役，不会戴着脚镣跳舞。就是抵达最完全的自由。他已经到达所归。我确信。

这是我所想到的对于兄的离别最积极的意义。


*祂是醒着*

常常，自觉或不觉之间，一个或熟识，或陌路之人的离去，总使我想起自己。有担忧、惊恐，也有反思。如同兄的离去，或许正是下一刻我的离去；如同我的离去，正是千千万万个人共同的谜。

是的，想起几天前，电话中对母亲的关心颇显得不耐烦，却终究未曾站在父母的立场考虑亲情的必要，也未曾主动向母亲道歉，若是在这种不经意之中，母亲，或是我，离开了，而在彼此肉身之内的此刻，又会遗留多少亲情的遗憾与抱愧？

对于你，也是。慎重地活在当下，意味着每天的生活，不再是生存的碌碌，而是生命的无为。生命之无为，是在清心的打点中，细数生命中每一次的相遇和分离，并且选择：宽恕那些伤害我们的人；理解与我们立场不同的人；帮助比我们不幸的人；反思我们有没有做过伤害他人的事？

因为在肉身之内，并不想留下遗憾，以至于让死亡的讯息阻隔了再次偿还的机会，所以，苏格拉底面对世俗政权的迫害，临终前，担心的却只是欠了邻居一只鸡的钱。

“我曾吃过街坊的一只鸡，还没给钱。请替我偿还。”

他如此慎重地面对生与死。如此认真。其实，他的手一直指向上帝。

上帝是伦理的基础、道德的基础、生命的基础、也是召唤你从沉睡中复活的能量。祂一直以神圣的觉醒，注视着你与我的每个意念与每个行动。

当人不再轻轻浮浮地活着，得过且过，而是将死亡的可能性溶解于生活的细枝末节，当人如此去想，如此去慎重时，才会珍惜与世界的每一份机缘；也会更有智慧面对活在当下的歌谣。

我们都还醒着。睁着馄饨的眼，看车来车往，人去人非。我也尚未祈求看到那不能看到的。我在能看到的世界里与恩典擦肩而过。

我知道，多少年前的我，已经走过了这一遭，在时间的点上；多少年后的我，依然要走这一遭，在生命与生命的对话里。我醒着的现在，依然没做好睡着的准备。这样，我的醒着，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谎言。

我的灵魂已经沉沉睡去。如同夜幕降临，大地落入死的灰烬中。

之后几天，兄的身影，以及他浅浅的言谈，始终萦绕于胸，仿佛与他对话，仿佛成为他的过往。挥之不去。我想，兄是没有遗憾了。他亲手浇灌的芥菜籽，正以某种奇妙的方式，进入很多心灵的角落，开花，并结果。我抚摸每一夜的梦，清晰如斯。

梦里听到流血的呻吟。

是的。全能、圣洁、尊贵、荣耀的主，走过了这一段血路。祂用身体，垫在我们脚下，脚下，是死亡的墓地。我们踏在祂的身体上，织搭起生活的帐篷，最后的时刻，在祂身体的末端，穿越了死亡，到达彼岸。


*人在迷途*

神与兄在一起。这是一种成全。接下来的问题，是两个家庭的走向。这太重大。稍处理不慎，便会成为一个家庭的毁坏，成为另一个家庭永久的阴影。

那个北方都市的夜晚，迷途中的人。或酒醉驾驶？意乱情迷？……都不知晓。真正走进现场，从来不是人力所能为。人一直从事着逃避现场、粉饰现场、与掩盖现场的工作。然而，神的干预成为事实，则意味着，此事件必与另一事件遥相呼应，互相效力。

那兄弟，毕竟未逃之夭夭，且承担了兄肉身治理的部分费用，然而目睹兄日渐憔悴的肉身，便停止交纳。具体动态不得而知。

在此心理状态的转变中，我发现，非基督徒身上同样存在两类倾向：神所赐予的道德功用与良知叩问，使其并未逃亡，坦然接受现实，并实践了相对的爱与责任；而人全然败坏的本性中，又始终无法完成对灾难的消解，当他目睹到兄的惨况，便停交医疗费。他肯定在想，如果兄落下终身残疾，或不幸成为植物人，岂不终生受累？

他也许未曾想到，很快的一刻，神便与兄在一起。他的担心无法成立。反而因为他的忧虑与拒绝，法律上，他将面临重大裁决；若是因为良知的缘故，尽己之责，当兄离别后，相关法律也会从轻论处，且获得兄之亲属的理解与宽恕。他可以在一种良心的成全中，完成对此事件的收尾。

人却拒绝了。

尽管，兄之妻，就是那位与兄虔诚仰望神的贤德妇人，因为神的怜悯的缘故，选择宽恕与和解，但法律并不如此具有人情。

因而，迷途中的人，或多或少，或长或久，不论面对怎样的宣判与处分，若期待着良知与所有的爱愿汇合，在余生的日子里，不必经受长久的控诉，与神和解，是你首先需要努力并实践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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