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老太婆与八哥

在家乡重庆开往广州的火车上有个老家隔壁梁平县的老太婆乘着暑假送两个孙子来广州与打工的父母聚一聚。她跟我说，她不出车站就要转头回去，家里还有庄稼要收。我问她累不累啊？她说，坐火车总比挑粪干农活轻松。

后来我们摆起龙门阵（【注1】），不知怎么摆起到我亲戚寄养在我家的八哥，很会说话，听说买来时花了五千块啊。我夸张的伸出五个指头，梁平老太婆很咋舌惊讶一番，然后她一本正经的跟我说，可不可以送给她一个，她转头路过垫江时去我家拿。

我听得一时糊涂了，她忽然埋怨起我来，说：“你这个老乡，说起来大方，狗得很（【注2】）叫你要只雀儿都不给。你不是有八个嘛，给一个总行吧！”

我这才搞清她认为“八哥”是“八个”了。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我又讲起梁平人吃包子的故事：

这是老家流传的故事，梁平人说“吃”，发“七”的音，话说有个梁平瘦子到了垫江饭店，对老板说：“吃（音：七）个包子，吃（音：七）碗面！”老板怪眉日眼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嘟哝了句：“饿死鬼投胎嗦！”一会功夫，端来七个包子，七碗面。梁平瘦子傻眼了。叽里呱啦解释：“我是吃，不是七啊！”垫江老板说：“你就是说七个包子，七碗面嘛……”真是乡音之中也有口音，据说温州那边一个村子都有几种方言，这些都是巴别塔时上帝变乱人类口音引起的吧！

讲了一圈梁平笑话，梁平老太婆倒是没有生气。她也搞清楚了，八哥就是一种跟鹦鹉差不多会说话的鸟，我给她看手机照片，她说：“原来是牛屎雀，农村到处都是有啥稀罕的，花五千块钱去买，造孽啊！”

我问梁平老太婆你去过双桂堂没有，里面真的有两棵千年桂花树吗？

她说，双桂堂是梁平名胜，川东明刹她家就在那附近。她盯着我手机上的八哥照片出神。我看得出勾起了梁平老太婆的回忆。

我就向她打听，她就开口讲起了解放前的那些往事。

她说，她小时候父母相继病逝，没有人收养，很快成为孤儿到街上乞讨的地步，那时住在双桂堂旁边有一位修行的女居士常常施舍给她食物。

慢慢就熟了起来，她和女居士似乎有一种默契，只要她站在门口，女居士就会说：“阿弥陀佛！”然后，送花卷给她吃。

有时候女居士还会邀请她进院子坐下来吃了再走。当她进去坐下的时候，樱桃树上挂着一个蒙了布的黑笼子，总是能够听到里面叽叽嘎嘎的怪声。

“里面是啥子东西哟？”她问女居士。

“不是，是只会说话的牛屎雀。”女居士告诉了她。

“牛屎雀还会说话啊？”她当十分不解。

“牛屎雀跟我一起修行，它会说‘阿弥陀佛’。”这时女居士对着鸟笼子说了句：“阿弥陀佛”。刚刚说毕，鸟笼就传出清脆的“阿弥陀佛”。

她很想去掀开黑布看看那只会说话的牛屎雀到底长啥样，但是她还是没有开口。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还是常去女居士那里，有时候她站了很久就哼哼两声，经常听到女居士说：“阿弥陀佛，你等会我，我在喂牛屎雀。”

那是1949年深秋的往事了，后来有一天她在门口站了很久，哼哼了好几声门开着里面却没人应。她打着胆子进去，发现院子里面乱糟糟的……

她穿过乱糟糟的院坝，看见书上那个蒙着黑布的鸟笼子还在。她心砰砰直跳，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去掀开鸟笼看了个究竟。突然，里面的那只牛屎雀看了她一眼，伸长脖子高声说了句：“阿弥陀佛，哎，她妈啦个X，要饭的孩子又来了！”

她赶紧四下张望，除了她，四周空无一人。

1949年11月30日，重庆解放了，她再去那个双桂堂旁边的院子，女居士的院子已经起了一层灰……

后来，她看到女居士被五花大绑，披头散发跪在路边，被人指指戳戳，她鼓起勇气挤进人群，伸出她的脏脏的小手，递上一块花卷，女居士还没有咬住，她就被人推开……

她讲完这个故事，车厢一下子静了下来。

在人的肉体之中，没有良善，立志为善由得人，只是行出来由不得人。（【注3】）人是多么软弱而复杂的个体，透支别人的爱心是一种罪过，而一群人对另外一群人，赤裸裸的伤害又何尝不是……

2013-2-28下午在虎门寄居之所附近的巷子里有八哥的声音，

想起这个故事而补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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