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世界杯半决赛与耶和华

　　地球人都知道巴西这场比赛悬，但谁也没有想到竟然这么悬。

　　白天的时候，我那位从不看球的经理（女性）忽然问我：听说巴西失去了一个重要球员，是不是今晚要输。我说是啊，现在大家都不看好他们；同时心想，连我经理都知道了，看来巴西这次凶多吉少。结果一语成谶，巴西全场狂输六球，一夜回到解放前。

　　最悲剧的上半场

　　前场核心内马尔和后场核心席尔瓦的缺阵，对巴西的影响无比巨大。但即使到了开赛前一秒，也没人能对这场比赛的走势看出半点征兆。

　　赛前巴西人又一次在唱国歌的环节制造了巨大的兴奋浪潮，球迷们兴奋异常，球员们斗志昂扬。主场优势所带来的强大气场，是巴西人在本次世界杯的重要武器。但在今天晚上，足球王国的领土被证明并没有什么魔力。纸老虎终究唬不住人。事情落到地面上靠的还是硬实力，足球落到地面上更是如此。

　　比赛开始后，巴西队迅速地启动，全体压向德国的后防线。以致于比赛的前三分钟，球愣是没离开过德国的半场。但是在失去了核心球员内马尔之后，巴西人真的只剩下了三板斧，三招一过对手如果还没倒，麻烦就来了。

　　比赛刚到第10分钟，坚韧的德国已经稳住了阵脚，嗅觉一向灵敏的穆勒抓住了巴西防守角球的一次失误，轻松地打进了第一球。日耳曼战车一发动，就一发不可收拾。

　　第22分钟，德国人一连串漂亮的配合，将球一路传进了巴西的禁区里，由前锋克洛泽打进了德国队的第2球。这种地面传递一向是巴西人最爱的踢球方式。过去一贯以糙哥形象名闻天下的德国人，现在以巴西的风格击倒了巴西，各种调料瓶肯定在巴西球迷心里翻得一塌糊涂。

　　凭借这个进球，德国前锋克洛泽也从此超越了巴西前锋罗纳尔多，成为世界杯历史上总进球数最多的前锋。罗纳尔多赛前接受采访时与克洛泽惺惺相惜，说自己也不会介意纪录被克洛泽打破。以解说嘉宾的身份在现场亲眼目睹巴西队本场的惨痛失利后，罗纳尔多一定由衷地希望克洛泽没有进过这个球。

　　第24分钟，德国队长拉姆右路传球，中场球员克罗斯打进第3球。

　　不到一分钟后，连丢三球的巴西还没回过神来，克罗斯前场抢断，打进了第4球。

　　第28分钟，德国中场赫迪拉打进了第5球。

　　……

　　巴西队此时已经完全被打蒙。

　　看台上巴西球迷也傻了眼；开赛时狂热无比的气氛在霎时间一扫而空，就好像有一盆巨大的冷水倾盆而下，将场内的每一个人淋成了落汤鸡。其实巴西当地下午的气候非常宜人，但我知道巴西人心里一定拔凉拔凉的。

　　如果有些准备看球的观众在床上多赖了30分钟，打开电视机后看到0:5的分差，可能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切换到了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的频道。

　　……

　　上半场结束，德国人花了18分钟，射门9次，打进5球，只一盏茶的功夫就搞定了东道主。

　　最无奈的下半场

　　下半场开始，巴西队立刻连换两人，准备再度进攻。巴西队主教练斯科拉里一向作风硬派，束手就擒绝不是他的哲学。

　　然而看到这一幕，我却暗暗地叹息——连进5球后，德国人已经有点赢得不好意思，上半场的后半段他们几乎停止了进攻，就是不想让巴西太难堪。如今巴西人再次发动攻势，等于是逼德国人出手。在双方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形下挑衅对手，无疑是自讨没趣。不过，站在巴西球员的立场上，我也理解他们的苦衷：他们无法接受在家乡父老面前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尽管他们真的毫无还手之力。

　　第69分钟，许尔勒打进了德国队的第6球。

　　导播把镜头转向观众席，一些巴西球迷开始离场；还留在场内的巴西男球迷开始看手机，女球迷开始一边哭一边看手机。

　　第79分钟，又是许尔勒一脚漂亮地凌空抽射，将比分变成了7:0。连巴西球迷都站起来为这粒精彩的进球鼓掌。德国球迷则摇着头呵呵傻笑，一副不能置信的样子——如果赛前告诉他们今晚能进巴西7个，他们一定会说你疯了。

　　第90分钟，比赛临近尾声的时候，巴西球员奥斯卡打进一球，为足球王国挽回了些许颜面。对奥斯卡而言，这个球进的非常适时。继承拉丁血脉的巴西人情感丰富，这种民族性格使他们对感官的重视超过对事实的重视。在巴西球迷最软弱、最沮丧的时刻，奥斯卡施与了援手，小雨虽然灭不了大火，但至少是一场及时的小雨。这种心灵上的慰藉必然使奥斯卡被巴西人铭记许久。

　　不过也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球是德国人在放水。他们赢得过意不去了，于是四个后卫集体压上，使用了省时省力却风险很大的造越位战术，并不介意让巴西人有机可乘。所有德国人都对这个丢球没有意见，除了满脸不爽的门将诺伊尔——你不能怪他不通人情，他本来有机会零封对手，毕竟任何一个敬业的守门员都希望自己的工作能善始善终。事实上，德国人今晚给巴西人狠狠地上了一课，正是借助于他们职业的纯熟以及自律的精神。

　　巴西的成功，天才的成功

　　巴西足球的成功，就不是后天的职业化的努力，而是先天的天才式的成功。

　　在足球这个领域，巴西人长久以来一直享受着独特的恩赐。这个国家诞生过的足球天才超过全世界的任何区域：球王贝利、小鸟加林查、香蕉球发明者迪迪、白贝利济科、罗马皇帝法尔考、足球博士苏格拉底、独狼罗马里奥、外星人罗纳尔多等等，这还都只是进了足球历史名人堂的，其他人如莱昂尼达斯、阿尔贝托、雅伊尔津霍、里维利诺、托斯唐、塔法雷尔、里瓦尔多、小罗纳尔多、卡卡……巴西队各领风骚数百年的足球名将实在数不胜数。

　　依靠这些天才，巴西收获了无数的荣誉。他们能够稳坐第一足球王国的宝座，不是靠刻苦的训练，不是靠职业的素养，不是靠精妙的策略，不是靠强大的毅力，纯粹是靠天才们的灵光闪现。这不是说巴西球员不刻苦、不敬业、无策略、无毅力，而是说他们在足球上赖以成功的元素不是那些。使他们享受今日之地位的根本原因，是源源不绝地降生于巴西的足球天才们。

　　本届世界杯实际上就是这种情况的最佳佐证。巴西人一路杀进四强，所仗者谁？新晋天才内马尔是也。没有了内马尔，巴西的前场球员没有人能够摆脱对手的盯防，去带动队友组织进攻，巴西的攻击线因此变为了一片散沙，毫无章法可言。内马尔身上的最大亮点又是什么？是他超凡脱俗的足球天资。比内马尔敬业和刻苦的巴西球员多得是，比他有毅力、懂战术的球员也多得是，但推动巴西的前进的，不是那些成熟勇敢、敢打敢杀的老球员，而是这个染着金发、略显幼稚的少年的足球天分。

　　内马尔伤别世界杯，替补他上场的伯纳德也被曾誉为是天才。但事实证明巴西队对天才的依赖程度太高，你不能是一般的天才，需要是天才中的天才。如果今天内马尔在场上，巴西很可能还是输多赢少，但他们会有一拼之力。假如机巧的内马尔能造上几次犯规，甚至迫使德国队得到一张红牌，整个战局都将改变。足球场上瞬息万变，鹿死谁手殊难预料。

　　天分乃是恩赐，无人能够自取。人可以练出纯熟的技艺，却无法养成过人的天资。我们习惯了自然而然地拥有一些东西，就渐渐地忘了这些东西乃是天授。只有失去了它们，我们才发现这些东西原来和自己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而我们过去仗着自己拥有，就趾高气扬、自尊自大、高谈阔论、指手画脚又是一副何等的丑态。

　　赏赐者有之，收取者有之

　　事实上，不只是天分这种抽象的东西，我们有什么东西是完全来源于自己呢？我们对包括我们自己在内的什么事物，又拥有着绝对的所有权呢？

　　有位智者说：“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归回。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圣经约伯记1:21）这是一种对现实世界的极其理性的观察。赤身而出，赤身归回，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反驳这一个冰冷的现实。

　　然而这位智者却不是一个悲观的现实主义者，因为他继续指出：赏赐者有之，收取者有之，二者乃一。有人误会智者的话隐含着对无情的造物主的控诉，但实际上他的意思是：他全然喜悦从上帝那里接受的一切恩赐，也完全甘心将一切交再还给上帝。从君所得，完璧归君；谦谦一世，喜乐安宁。

　　也请不要将这位智者的恬淡与一些古人的淡泊清高混为一谈。一些古人的淡泊，追逐的是自我心灵的圆满，将满足的指标建立在自我之中；这位智者所求的，却非一己之心的安宁，而是那位造物主的满足。换言之，若是收取那该收取的，能令原先的主人感到满足，智者乐见于此，毫无异议。使徒保罗用一句震撼人心的话，默契地表达出了这类人的心声：“因为万有都是本于他，倚靠他，归于他。愿荣耀归给他！”（圣经罗马书11:36）

　　这是一种最明智而快乐的态度。在它里面，我们不会挥霍所得到的一切，又能良好的事物运用出来，甚至传递出去。既懂珍惜，又不霸占。谁会不乐意与我们相处？谁会不放心把好东西交给我们？谁又能伤害我们，使我们感到失去了什么？

　　今天晚上，失去了内马尔巴西队又失去了更多。尊严、脸面、功劳、能力、水平，他们的许多东西都会因此被打上问号，他们之前一切的努力也可能受到否认。今晚过后，他们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甚至在多年之后仍可能被耿耿于怀的球迷追究责任。我同情巴西队中的很多人，比如哭倒在地的奥斯卡和伯纳德，比如被自家球迷狂嘘的、脸色惨白的弗雷德；我也对他们中间的一些人怀有盼望，比如跪地祈祷的古斯塔沃和大卫路易斯，后者双手指天的祈祷姿势，和他在上一场打进精彩绝伦的任意球后的祈祷姿势一模一样。胜亦欣来败亦喜，说的就是他们。

　　今夜的比赛也势必被拿起来，与1950年的“马拉卡纳惨案”相提并论。那次同样是巴西举办世界杯，当时他们在家门口的决赛中1:2输给乌拉圭——在全场二十万巴西观众的注视下丢掉了到手的冠军。当时马拉卡纳球场内人山人海，却鸦雀无声、一片寂静，巨大的空旷感和失落感给好几代巴西人造成了心理阴影。今晚已经有许多人泣不成声，更会有太多人睡不着觉。巴西这个足球王国，将被迫再一次去尝试摆脱足球带给他们的巨大的民族性的挫折。

　　然而所有的巴西人，请不要伤心，赏赐足球快乐给你们的那一位上帝，也是收取这快乐的那一位。而当他收取了你们所心爱的，是因为今夜他要离你们更近。

　　备注：原文标题《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评2014世界杯半决赛——巴西1:7德国》，编辑时有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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